琦琦是我班上的一位小女生,重度自閉症,伴隨著腦傷導致她的肢體動作能力有缺陷。

        我從琦琦的的眼神中看見她內心有一個宇宙,在琦琦星球裡,她過的很自在、安詳,那裏任憑著她恣意徜徉,只是琦琦在八年前來到地球上,身體在這裡,心理卻走得比較慢,大約只走了三年。因此琦琦到現在還有會吸吮手指、無法控制大小便、流口水等現象。

 

        今天我想說的,卻是琦琦的好朋友。她一天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時間都陪在琦琦身旁,她帶琦琦上學、陪她一起活動、餵她吃東西、替她換尿布,幾乎形影不離。但他們卻又不像生命共同體,因為總是朋友一味地付出愛,琦琦就是接受、享受,甚至沒有說過一聲謝謝,或著說,無法說一聲謝謝。

 

        十一月的故事,是關於一位外籍看護,一個重障女孩,他們相遇的人生。

 

      「琦琦阿姨」,我們這麼稱呼她,她長得矮矮小小的,皮膚微黑,有一雙漂亮的眼睛,笑起來嘴巴開開的,非常燦爛。每天早上,琦琦阿姨總是牽著琦琦在操場散步,半夢半醒的琦琦一邊走,一邊點頭,有時候會興奮地叫幾聲「唉呦」,好像是在跟老師打招呼。

        琦琦阿姨會一直帶琦琦散步,當作是練習走路,一直到八點的上課鐘響才回教室。每次上課,琦琦阿姨幫琦琦調整到最舒服的坐姿與角度,提醒她眼睛要看老師(或白板),當特教班的孩子需要練習剪貼時,琦琦阿姨握著琦琦的手,一刀一刀剪下色紙,再一張一張塗上膠水,一起貼在美勞作品上。

 

        有一次我好奇問:「琦琦阿姨,妳帶琦琦多久了啊?」

       「多久?」琦琦阿姨一直笑,一邊將湯匙中的飯餵給琦琦吃。我猜是太久了,久到她沒有特別去想這件事情,只見她歪著頭說:

       「我從琦琦八個月就開始帶她了。」

       「八個月!這樣妳帶她已經至少八年了呀!」

       「對啊,離不開了,我看過她開過兩次刀,一次是一歲的時候開喉嚨,要裝管子,一次是五歲的時候開這裡。」我順著琦琦阿姨的手往下看,大概是腹部的位置。

 

        原來琦琦動過這麼大的手術,我心裡想。可是我更好奇了,這麼長的時間,琦琦阿姨回家過幾次?她的家人呢?她的孩子呢?

       「我回家過三次,三年回家一次。」琦琦阿姨說的很自然,很輕鬆。

       「哇,那妳有小孩嗎?」

       「有啊,他已經國中畢業了,我離開的時候他還是小孩子。」

       「那妳會不會很想他?」

       「不會,他現在已經長大了,小時候比較想,但是長大了可以照顧自己了,我就不用擔心了。」說完琦琦阿姨又笑著將一口飯餵進琦琦的嘴裡。

 

       「我有一次要回家,我前一個禮拜就跟琦琦說了,琦琦就在我要回家的前一天生重病,讓我回家都在擔心琦琦,才一個禮拜又回來照顧她,然後她就好了。有兩次都是這樣,哈哈哈......。」琦琦阿姨無奈地嘆口氣,露出的卻是心疼不已的表情。

       琦琦一邊吃飯,眼睛看著窗外,好像在觀察什麼。我看著她,我覺得她更像是琦琦阿姨的孩子,她的生命已經不能沒有琦琦阿姨了,她是何等幸福,可以被琦琦阿姨這麼貼心開朗的人細心呵護著,就連人家的家人都被放在一邊了,願意來到台灣照顧她,而這一待就是八、九年。

 

       回家後我開始翻閱一些關於外籍看護的資料,我才發現看護與幫傭都屬於三年一簽的契約,三年一到就必須讓外籍看護回國一次,而且台灣目前有八成的看護型外勞都來自印尼,他們長時間的工作,將青春投注在台灣的老人還有身障朋友身上,然後再將所賺的錢寄回家裡,為了要給家人更好的居住環境、更高的生活品質。

       我才來這麼班級不久,來不及好好認識這些學生的過去,但是這一刻我開始注意到另外一群被遺忘已久的天使,就是像琦琦阿姨這樣的人。沒有琦琦阿姨,這些重多障的孩子就沒有陽光,若要父母減少一份收入來照顧他們,就沒有經濟能力撐起這個家,好多好多的家庭照顧、家務的協助,都是琦琦阿姨這樣的「家人」扛起來的,他們已經不是外籍看護而已,他們就是這個家的一份子,是家人,是不可或缺的溫暖。

 

       琦琦阿姨說,在她認識琦琦之前,她陪伴過一位老人,直到他去世。

     「從老人轉變為身心障礙的小孩,一開始一定很不習慣吧!」可是,琦琦阿姨說這就是工作的一部分,要去適應、要去學習,她一邊跟我聊天,一邊偷偷跟我抱怨照顧琦琦比較累,因為總有許多突發狀況要處理。我看她也是說說,她早就愛著琦琦了,不過,那時的我不明白她說的「突發狀況」是什麼意思。

 

       十一月的某個上午,琦琦在語文課突然抽蓄了一下,然後下一刻她開始不由自主地瘋狂抽蓄,全身顫抖險些跌倒。琦琦阿姨下意識地讓琦琦先倚靠在自己的懷裡,以免撞擊到任何物體,此時老師以最快的速度將之桌椅徹開,琦琦阿姨也將琦琦側躺至底板上,又迅速拿出枕頭墊其枕上,一條薄毯蓋著琦琦的腰際以免著涼。

       她隨時注意的琦琦的呼吸是否順暢,一邊計時癲癇發作的秒數,如果超過一分鐘,就要叫救護車。

 

       50秒,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孩子在我的面前癲癇發作(隨著經驗的累積後來也就不必大驚小怪了),但是琦琦阿姨與老師冷靜的反應與處理,給了我不少安全感。

       我想,這就是我還如此「菜」的地方。

 

       琦琦阿姨說她常常在半夜發作,讓她跟琦琦的爸媽驚醒並迅速作出SOP的緊急應對流程,許多面對危及情況的態度也都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磨出來的。

       發作完,琦琦累壞了,琦琦阿姨讓她舒服的躺在教室木質地板的角落,蓋好棉被,等待下一節課在叫她起床。然後琦琦阿姨回到位子上,拿出她的小筆記本,藍色的外衣,空白的內頁,最樸素的那種。

 

       我瞥見琦琦阿姨翻開有手抄注音符號那一頁,她跟著老師的上課內容將本課生詞的抄上去:「ㄨㄞˋ ㄊㄠˋ」。

     「外、套。」琦琦阿姨口中唸唸有詞。

 

       來台灣這麼多年卻認不得國字,今年琦琦阿姨終於有機會學習漢字、讀漢字、唸漢字,她刻意把握每一次學習的機會。

       在我心中,還無法理解是什麼動力可以讓一個人離鄉背井十幾年,為了一份工作,然後全心全意愛一位身障孩子、照顧她,還能在空檔時間學習完全陌生的語言,只希望將來可以唸故事書給她聽。

       我跟琦琦阿姨說我很欣賞她,她靦腆的笑了笑,還是大大的嘴巴,美麗的眼睛。

       台灣有妳們真是榮幸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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